凌落成泥碾作辰

此生唯指尖与笔不可负

【侠明】世盲

cp少侠x方思明
合志《月中人》的参本文
脑子不干正事想出的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病症
动笔的时候明月山庄还没更新,更新之后也不打算大改了,所以剧情上会有些出入
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有姓名的少侠
希望大家喜欢嗷

(一)
那人轻盈地翻出院墙,衣袂翻飞像展翅的飞鸟,落地时拍了拍衣上的皱褶,将书信递到他手上。
叶盛兰忙着与他家那位你侬我侬,倒还是记得些正事的。
方思明拆了那信,飞快地读了一遍。心中冷哼一声,盖住了那一丝不自在,漫不经心地抬眼,对上那人眼睛的一瞬间,忽然愣了一下。
半阖的眼睑下是一双灰色的眸,轻飘飘的浅浅的一层灰,乍一看像是害眼病时生出的眼翳。
看那人的样子可丝毫不像是个看不见的。
这人表明了来意,便站在方思明面前不动了,像是在等着他的指示,脑袋却已经微微偏向了一边。
循着他的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,一只白猫正趴在院墙上悠哉悠哉地舔毛。
不知怎的,方思明忽然有些不满,“啧”了一声,那脑袋便又转了回来,还轻轻歪了一下,像是在问,怎么了?
他难道是……方思明打断了自己的猜想,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隔空抛去,“信已收到,麻烦将此物带给叶君。”
那人倒是伶俐地接过了,只是眉头微蹙,神情中掺了几分迟疑。
失明者的其他感官总会比寻常人更灵敏些,方思明知道他在犹豫什么,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,目光所及之处有淡淡的杀意漫开。
那人被这杀意触到,抿着唇微微颔首,像是看了他一眼,终于还是拱手告辞,“定不辱命。”
从书院到施家庄,这人一路上竟是不遗余力地帮着这两对苦命鸳鸯,到底该夸这人古道热肠,还是说他好管闲事?
倒是许久不见这么有意思的人了。
以他万圣阁少主的身份,想要追查一个人并不难。
方思明看着手下毕恭毕敬地行礼,将一本薄册呈上来,“少阁主,您要找到人。”
方思明倚在窗边略一颔首,示意他把东西放下,人可以走了。
那人身为万圣阁少阁主的侍下,对方思明的行事作风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,也知方思明若在窗边久留,定是遇上什么费思量的事了,便将册子摆在桌案上,一言不发地福身退了出去。
待那手下走了许久,方思明才终于从窗边踱到桌前,将那薄册翻阅起来。
这人名唤洛程晖,自幼父母双亡,被镇上一位好心的教书先生收养,随的那先生的姓氏。那先生前些年害了病,病虽然痊愈了身体却耗尽了元气,终于还是没能熬过第二场寒冬。洛程晖给他送了终,又守丧百日,后便外出闯荡江湖。
这样的故事方思明看得多了,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唏嘘感叹的,便翻到了下一页。
“世盲”二字撞入眼帘,想起那双异于常人的灰眸,方思明心底暗道一句“果然”。
世盲是一种极罕见的先天病症,具体病因无人可知。患有世盲”的人左腕脉搏处生有一颗朱砂痣,天生看不见东西,却能感知周围的事物,因此,除识字辨色稍有不便,他们平日生活可以说是与常人无二了。
当有人倾心于他的时候,世盲者的世界会开始出现光亮,最开始只能看见他的倾慕者,随着倾慕程度加深,可视范围也会逐渐扩大。在世盲者得到光明的同时,他的倾慕者会逐渐失去视力,直至全盲。有传闻称,倾慕者变心或死亡都会使世盲者重归黑暗。
方思明随手往后翻了翻,都是一些关于世盲的传闻,不过由于这种病症是在少见,一些寻常盲眼的习武之人若是勤加练习,也未尝不可达到与常人无异,传闻终归是传闻,真假参半,不足为信。
况且……怎么会有人甘愿付出这般代价,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“情”字?
方思明嗤笑一声,弹指间那薄册便在耀眼火光中化为了一摊灰烬。
程晖,成灰。
蜡炬既已成灰,又哪里寻得见光明?

(二)
这人果真是好管闲事的性子。
方思明倚在枝叶阴影处,静静地看着树下的人。
年轻的侠士一手持剑,一手半抱在胸前,似乎正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,小小的、白花花的一团。方思明定睛看去,竟是……一只兔子?
剑尖一挑便破了一头野狼的喉咙,余下几头被剑气逼退,知道遇上了个不好惹的主,呜呜低吼着,一溜烟地跑了。
“阁下暗中注视在下许久,可是有事?不如现身一叙。”
“哼,果真是好管闲事……”方思明从树上跃下,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,停在三尺开外的地方。
“是你。”认出了方思明的声音,洛程晖竟是放松了下来,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近了几步,拱手一礼。
“弱肉强食,本是这世间万物生存的法则,你救得了它这次,还救它几次?”
洛程晖听见他的话也不恼,只是无谓地耸肩,“我不过是想出手,便这么做了,至于其他,倒真没想过。”
一只白鹰自林间飞来,洛程晖听得那声鹰哨,随手把兔子塞进方思明怀里。那柔软的小东西寻着温暖的地方,往衣袍里缩了缩,小爪子挠得方思明一愣,再抬头就见那鹰敛了翅膀,落在了洛程晖手臂上。
“是香帅的来信”洛程晖熟练地取出信笺,摩挲着手中的纸张,看上去有些惊喜,又带着点为难地笑了笑,将信纸递给方思明,“在下有个不情之请,可否劳烦公子将这信念与我听?”
目光扫过那双指节分明的手,方思明将纸抽了过来,指尖在那纸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印子。
洛程晖等了半晌不见他出声,只好先一步开口,“我自幼失明,虽行动并无大碍,却终究是不可识人视字。思明兄既有意相助,又何必为难我一个瞎子?”
听那人与叶盛兰一同唤自己为“思明兄”,方思明眉梢一挑,身在江湖,怎可这般轻信于人?“你我不过初相识,就不怕我在信上做些什么手脚?”
“我与思明兄无冤无仇,自然是不担心的。”
怀里的小东西大着胆子去咬那张信纸,教他轻轻在那小脑袋上敲了一记,便又老老实实地趴了回去。
罢了,只要不是路上的绊脚石,他人如何与自己又有何关系。

(三)
听那手下的脚步声渐远,洛程晖便从一旁的阴凉处走出来,“你总这样剑走偏锋,小心伤了自己。”
方思明似乎心情尚可,听了他这话嘴角微微勾了勾,“哦?我还以为你会先来质问我为何要伤绿萝。”
“我只是眼盲,又不是心盲,”洛程晖毫不在意地倚着一旁的墙壁,嘴里咬着一片不知从何处折来的叶子,“思明兄如何行事待人,我还是知道几分的。”
可我还是伤了绿萝。方思明不语,洛程晖却知道他在想什么,“绿萝除了失血过多并无大碍,只是要卧床多休息些日子,多吃些补血的药了。”
绿萝伤势如何,该用哪些药自然有大夫诊断,洛程晖随口这么一说,却让一些人当了真。
“绿萝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,两村关系也缓和了不少,听说再过几天两村人还要共同举办晚宴呢。”洛程晖有时会在瀑布边遇见方思明,便把绿萝的情况讲与他听。
“说起来,还多亏了那几味药材,”洛程晖的嘴角翘了翘,压下去,又微微地翘了起来。忍得甚是辛苦,终于还是没忍住,“噗”地一声笑了出来,“只是小姑娘不懂的控制药性,险些补过了头。”
方思明一直留意着两村的情况,有些事情自然也是知道的,对那姑娘用药之大胆实在是始料未及,有些无奈,也有几分好笑,眼底的光带了几分暖意,不知从何出提出一坛酒来,“哼,罢了……我请你喝酒便是。”
洛程晖也不推辞,率先干了一杯。“思明兄,既然绿萝叫你美人哥哥,那你一定很好看吧?”
“……”这叫人怎么回答?
方思明不说话,洛程晖倒也没想真的要等来他的答案,咂咂嘴像是在回味,又像是在遗憾,“想来是很好看的吧,只可惜我注定无缘一见了。”
向来舒坦的眉间点了几分郁结。是了,心胸再开阔的盲者,对光明也是极度渴望的。方思明后知后觉地想着,自己是不是把他想得太过豁达,反倒忘了他也有渴望,也会嫉妒,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极为普通的一个。
“思明兄,”身边的人呵出一口酒香,轻声唤他,“我,我能摸摸你的脸吗?”
方思明点了点头,忽然意识到洛程晖看不见,又小声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洛程晖今日并未着劲装,换了件宽松的广袖长袍,长袖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落几分,腕上的一点朱砂在月光下格外刺眼。
微凉的指尖自额角一路向下,抚过鼻梁,划过眼睑,经过脸颊,最后若有若无地掠过那沾着酒香的薄唇。方思明抬眼,正对上那双半睁的眼,眼神是空的,神情却满满的都是认真,就好像他在专注地看着自己。
方思明呼吸微滞。
洛程晖缓缓收回了手,意犹未尽地搓搓指尖,勾起一个无声的笑容,“应当是很好看的了。”他偏了偏头,有些遗憾的道,“只可惜不能亲眼看见。”
方思明被他这动作搓得脸颊发烫,忽然扣住他的腕子,“其实你也未必不能看见。”
洛程晖知他意有所指,也不深究他是如何得知,只是笑起来,半阖的灰眸中萦着流转的江波,“哈,大抵是不可能了,这世上哪里会有傻成这样的人?”
分明是世人尽有的东西,为何偏偏到了他这就成了求不得?这让他怎么不渴望,怎么不嫉妒?
心头一动,有些话便脱口而出,“你以后若想寻我喝酒,可去江岸边多走走。”
“啊?”洛程晖以为自己听错了,下意识地问了一句。
一双薄唇张了又合,方思明轻轻偏过了头,“……无事。”

(四)
长袍下摆拂过江岸边高矮不一的绿植,脚下步子一顿,有些意外也有些迟疑,却叫立在江边的那人听见了声响。
“思明兄?”洛程晖忽然回头,朝着方思明的方向歪了歪头,“我等了你许久,你可算是来了。”
感情这人是真的记住了自己的话,没事就到这江边傻站着?方思明“哼”了一声,“我哪似你这般清闲。”
“是了,思明兄日理万机,哪是我一介江湖闲人可比的?”洛程晖故作唏嘘,笑着上前几步,“今日来,我可得了些好东西。”
“哦,是么?”方思明嘴上这般应着,目光落在洛程晖腰间转了个圈。
洛程晖似有所感,一手已抚上腰间挂着的酒壶,开口是半真半假地埋怨,“思明兄这般聪慧,教人连惊喜都做不成了……思明兄可还记得这个?”
酒香溢出,先是一阵温软缠绵,细品之下又暗藏一丝清幽的凉意,沁人心扉。方思明眉头一挑,“春带雨?”
“正是,”施家庄里救治失魂之人的药方中的一味药,也是一种酒。洛程晖微微笑着,分明是闭着眼的,方思明却觉得有目光宛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,灼得他脸颊微微发烫,“不过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。”
方思明有一瞬的晃神,“什么?”
“一寸相思。”
“既然你说你不屑于那些个小情小爱,为何要在雪庐书院帮叶盛兰和施茵?”和风暖月,举酒对饮,洛程晖有些醉了,说话时字句间少见地带上了几分锋芒。方思明被他这一句问得不大高兴,皱了眉正要开口,却被他先抢了白,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!不过利字所驱罢了!”
方思明瞥了他一眼,就见那双灰眸半睁半阖漾着水光,双颊隐隐生出几分绯色来,便知这人现在醉得不轻。
何必与醉酒之人争论?心下正这般宽慰着自己,却听那厢又开了口,“哼,都是借口!什么不屑于情爱?你分明就是不敢!”
“不敢?”方思明大抵也是有些微醺,听了这话,心头的火便噌地窜起,明知他看不见,还是用目光剜了洛程晖一眼,“你说我不敢?呵,敢问这世上,又有谁配与我谈论情爱?”
身边哼哼唧唧的声音突然停了,方思明喝了口酒,直觉有些不对,偏头看去,洛程晖整个人冲着他坐得笔直,浅灰的眸一眨不眨,好像真的在盯着他看似的,心便忽地一跳,“……洛程晖?”
“哈哈哈哈,是啊,不配,他们不配!”洛程晖突然疯魔了似的大笑起来,几近背过气去,又狠狠灌一口酒,清澈的酒液划过滚动的喉结,在衣襟上晕出一片深色,“这天地间,谁又能配得上你?”
心下突然生出了几分酸涩,方思明忽然起身,袖袍一挥,失了踪影。
对饮思愁化江流,何来尽头?
倒不如,一醉方休。

(五)
自那日一别,两人竟是约好了似的,许久不再去那江岸。方思明诸事缠身,一走便又没了消息,洛程晖倒是有心去江岸,只是事发突然,也就由不得他了。
他的眼睛出了些问题。
他天生失明,世界于他本是无边的黑暗。只是近日来不知为何,眼前的黑暗中开始有微弱的白光闪现。有时如天上的孤星,在浩瀚天幕中若隐若现;有时似一点萤火,幽幽地亮着,渺小却不可忽视。
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,并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花朝节,金陵的大街小巷都是极热闹的。洛程晖被人流裹挟着四处游荡,终于在一处墙边站住了脚。
此处似乎是三生树……洛程晖听着身边人们嘈杂的嬉笑声,一不留神被挤了个踉跄。一只微凉的手扣住了他的腕子扶了一把,“小心。”
眼前的白光忽然炸开,只是一个瞬间便又归于黑暗,“……思明兄?”
“嗯。”方思明带着他寻了个人少的地方,忽然想到了什么,偏头对洛程晖道,“你且在此等我片刻。”不等洛程晖回话,便消失在人群中。
洛程晖有些无奈,还是乖乖等在了原地。
方思明站在三生树下的阴影中。
他天生不满,是朱文圭收养了他,为他调理身子,教他识字习武。义父对他的养育之恩,唯有以命相报。他心里只有义父对他的恩情,便觉得一切都远不如义父的大业重要。
他不懂什么人间情爱,更不屑于去懂。义父从小便教他,天下万事以利为先,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缘由的对另一个人好。在他看来,所谓情爱,都不过是愚昧无知者一厢情愿的幻想,自己既然明白这一道理,自然不能如那些愚人一般沉溺于此。
可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人。
这人开始也曾怀疑不定,却成了第一个称自己为朋友的人。时常到江岸边寻自己喝酒,得了什么有趣的小物什,便献宝似的赠予自己。分明有着玲珑心思,有时却固执的像个孩子。后来言明了身份,也不见其刻意疏远,再后来……他对自己好得简直没了道理,让自己也忍不住开始动摇: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人会没有缘由的对另一个人好?
自己常说别人执迷不悟愚蠢之至。
可若是他……也未尝不可吧?
方思明忽然一扬手,那写了字的红笺便穿过了三生树的层层枝叶,稳稳地挂在了最高的那处枝头。
冥冥中似乎多了一抹朦胧的光晕,浅浅的月白色,带着毛绒绒的暖意。
洛程晖有些迟疑地揉了揉眼睛。
黑暗中,一点萤火轻飘飘地落在他心尖上,那柔光开始一点点扩散开来,渐渐描出一个人形来。
洛程晖茫然地眨眨眼睛,一双“盲瞳”转了转,不知触到了哪一点,忽然笑了。
方思明穿过人海走到他身前时,就见他正笑着,眼角缀着些阳光的碎屑,睫羽轻轻扇动,便有一点摇入灰蒙的眸子里。
好似灰霾的世界里突然漏入了一抹星光。
他笑着,他说。
“思明兄,”
“我看见你了。”

(六)
再相见楚留香时,洛程晖的视力已与常人相差无几。
楚留香合了折扇,斟酌着语句,“时隔多日,小友似乎颇有些不同。”
“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香帅,”洛程晖拱手一礼,笑容却只是虚虚挂在脸上,“实不相瞒,在下的眼睛已经痊愈了。”
楚留香沉吟片刻,“在此还要恭喜小友了。”
胡铁花只知洛程晖天生失明,却不知他患的是世盲之症,此时见他得见光明,自然是高兴的,招呼着要与他喝两杯。
洛程晖心情却远不像他这般明朗。
他得见这方天地山川,方思明的视力却在逐渐衰退。
自那日花朝节后,洛程晖便赖在方思明身边不肯走,方思明也未出言赶他,两人谁也不曾开口,风轻云淡间竟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视力是从色彩感开始一点点减退的。
那日,洛程晖见熙园里开着白紫两色的丁香,交相辉映煞是好看,便随手折了两枝带回去,“思明兄,你看这两色的花哪枝更好些?”
那人盯着两束花枝,面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怔愣,洛程晖又唤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。
“我,看不清它的颜色……”
洛程晖扔了手中的花枝,把面前的人揽入怀中啄了啄他的额角,“没关系,我们慢慢来。”
直到一个清晨,洛程晖正在外间准备吃食,忽听得里间传来些响动,想来是方思明醒了。
屋子里很快又归于沉寂,洛程晖摆好了碗筷却不见方思明出来,突然感觉到了什么,就听里间的人在轻声唤他。
“洛程晖。”那人坐在床边,许是从小教成的习惯,他腰杆挺得笔直,只是坐着便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,眉间仍是淡漠的凉薄,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没什么不同。薄唇轻启,一如既往的冷静,却失了几分血色。
“洛程晖,”他睁着眼,“我看不见了。”
晨光透过窗子溜进屋里,却映不入那双空洞的眸子。洛程晖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,才发觉掌下的那方被褥已被手心的冷汗浸湿了。他牵起那只手,置于唇前轻轻吻了吻。
“别怕,我陪你。”
“此子目光阴鸷,定是不达目的不收手之人,你目光纯正,不该与他再有交集了,否则陷入泥潭,无人可救。”威风凛凛的将军眉头紧锁,浑厚的嗓音里让洛程晖回过神来。
你只道我目光纯正,可知我这目光正是你口中的阴鸷之人用一颗真心换来的?
洛程晖心下生出几分不满,正欲开口,却被另一个声音抢了先,“许将军果然喜欢管着别人。”
那人墨袍雪发,大半张脸都隐在那斗篷的阴影中,异色的瞳中满是空无一物的冷漠,“洛程晖与谁交好,轮不到你说话。”
“思明兄?”他怎么来了?洛程晖目光紧追着方思明的脚步,生怕他表现出什么不适,在外人面前露出什么马脚来。
方思明并不看洛程晖,只是径直走向座上的将军,“真是白费了义父对你这般赏识。”
自幻境始,到众人破境而出,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,已经足够洛程晖做出一个选择了。
戎马一生、叱咤沙场的将军仰天长啸着,倒在他守了一辈子的土地上。方思明漫不经心地拂了拂沾了沙尘的衣摆,“下月初三,明月山庄旧址,楚留香,我们之间该有个了结了。”说罢便不见了踪影。
洛程晖收了剑向几人拱手一礼,“异道者不相谋,今日就此拜别。”
楚留香摇着扇子,他生得一副玲珑心思,来回间已将这其中曲折猜了个七八分,终究还是不曾开口挽留。
“思明兄!”离了天极营,洛程晖几个纵身追上方思明。
“你跟来做什么?”方思明低声喝道,“快回去。”
洛程晖毫不在意,“我本就是你的人,自然是你在哪我在哪。”
“你……”方思明皱着眉,眉间隐隐闪过一丝犹豫,“你可知你这一走,便再不可能回去了。”
“那有什么所谓?”洛程晖突然横身拦住了方思明的去路,“我本就不是什么正道中人,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图个自在。我既心悦你,便绝不会负你,更不可能与你兵刃相向!方才在幻境中我便想清楚了,我不想要什么武林正道、江湖大义,我只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“我想留下,在你身边陪着你、照顾你,就像寻常恋人一样……不好吗?”看着那双失神的眸,洛程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,轻轻抚上他的面颊,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,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物什,“思明兄,事到如今,你总不会还在想着怎么推开我吧?”
方思明的目光飘得很远,像是在出神,可事实上,他目光所及之处,除了浓的化不开的黑,再无其他。
这就是他原来的世界吗?方思明沉默了半晌,终于伸手轻轻回抱住那人,吐出一个字,“好。”

(七)
楚留香摇着扇子,神情是难得的严肃,“小友当真要助纣为虐?”
“香帅既然知道我的眼睛是如何好的,又何必再问?”洛程晖面色如常,出口的话坚决而干脆。
一众江湖义士听得云里雾里,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,只当是万圣阁为了拉拢能士治好了洛程晖的眼疾。
一身着深色劲装的侠士上前一步,大声喝道,“当真是猪油蒙心不可理喻!难道他万圣阁能给你的,江湖正道给不了吗?”
“啧,叫你这么一说……还真是给不了,”洛程晖忽然敛了向来温和的神色,抬手覆上剑柄,“无需多言,拔剑吧。”
万圣阁很快失去了对战局的掌控,眼见形势愈发紧张,朱文圭忽然转头看向方思明。
四目相对,方思明似有所感,脸色瞬间苍白起来,却垂了眸,低声道,“义父先走,这里有我。”
朱文圭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,竟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未说,大手一挥,“撤!”
他们竟就这样走了。
洛程晖提气,几个纵身来到方思明身侧,紧握剑柄的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,提剑横扫,便是一片乱红飞溅。
虎毒尚不食子。
朱文圭,你怎能?你怎敢?
凌空飞来一支箭矢,只是还未近身,被那凌厉剑气震得粉碎。
一片刀光剑影中,洛程晖轻轻握了握方思明的腕子。
“别怕,我陪你。”

(八)
惨叫是一道剑光,将这块遮盖着不堪的幕布撕裂。
碧晴被这声音扎了一下,害怕地缩了缩。几个与她一同关在这的姐妹都被拉出去了,这只剩她一个了。她还清楚的记得一个妹妹不愿走,声嘶力竭地哭喊着,手上胡乱地四处抓挠,拽断了指甲,最后却还是被男人一掌打晕了过去,抗在肩上带走了。
外面的声音这里都能听得到,之前却从没有过这样瘆人的惨叫,该不会是哪个姐姐……忽然,她意识到刚才那声惨叫,并不来自于她的任何一个姐妹。
那是个男人的惨叫。
外面经过了一阵混乱,突然安静得可怕,一阵不大明显的脚步声正往这边靠近。
一步,一步……
碧晴愣了一下,紧接着疯了似的把自己往黑暗的角落里藏。
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,她努力地蜷缩着身体,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。背后的衣物被粗糙的石壁刮坏了好几处,可从外面照来的月光还是轻巧地落在了她的鞋尖上。
脚步声突然停了,连带着那一抹噩梦般的月光也一同消失了。碧晴僵住了动作,愣愣地抬起头。
一个身披黑袍的高大身影立在囚笼外,只是一抬手,那门上的铁链便断做了两段,“当啷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“走吧。”那声音冰冷冷的,激得她打了个寒颤,伸手胡乱地扶着石壁,踉踉跄跄地向外跑,终于还是膝上一软,向前倒去。方思明听得身后的动静,伸手扶住了浑身颤抖的少女,那姑娘顺势跌进怀里。
方思明猛地发力将她甩到一边,黑袍掩盖的腹间,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。竟是那姑娘在袖间藏了匕首,借着跌倒的力气刺伤了方思明。
那姑娘被关了许久,一连几天的担惊受怕已是到了极限,此时再也经不起这一摔,直接晕了过去。
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把被她当做救命稻草的匕首。
方思明吃力地扶着一旁的树干,他旧伤未愈便又添了新伤,此时一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,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,缺氧带来的眩晕感把他拽向地面。
一个人影落到跟前,一伸手把他抱了个正着,随即被沾了一手的鲜红液体烫得低声惊叫起来,“思明兄!”
方思明本想说些什么,忽然扯紧了身边人的衣袖,“快走!”
话音刚落,就见山林间亮起火光,隐约能听见有人正呼喝着往山上来。
月光落在姑娘手中的刀刃上,那一片染血的银白自然没能逃过洛程晖的眼。目光在那颈间凉凉一扫,洛程晖一手搀着方思明,飞快地向山林深处掠去。
夜风在林间穿梭着,凉意从心口处一点点扩散开,方思明瑟缩了一下,轻声道,“那些姑娘是饵。”
洛程晖不语,只是耳边的风声更亮几分。
明月山庄战败,洛程晖与方思明九死一生逃出生天,那些人一路追着他们到了江南。两人躲入山中不见了踪迹,那些人便故意让山匪抓住这几个姑娘,故意弄出声响引他们现身——出这计策的是洛程晖曾经的一个同门,两人昔日交往颇深。只是洛程晖如今已成门派弃徒,两人便再谈不上什么同门情义。他知道即使方思明不出手,洛程晖也不会坐视不理,到时候只要咬死了他便一定能抓到方思明。
他们在赌,即使筹码是几条鲜活的生命,他们依然愿意一试。
洛程晖沉着脸,执剑时一贯平稳的手几乎要颤抖起来,“他们竟拿活人做饵……不择手段,究竟是谁不择手段?”
两人逃亡在外,身上备的伤药本就不多,此时用尽了最后一点止血药,方思明的情况依旧不妙,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濡湿了他的外袍,把温度传到洛程晖指尖。
洛程晖深呼一口气,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人放下,却被人死死地拽住了衣角,“思明兄,我去找些止血的药材,不会有事的。”
方思明摇了摇头,捂着伤口喘的厉害。外面分明是明月高悬的晴朗天气,那月色却似乎黯淡了几分,照得山洞里昏黑一片。
洛程晖忽然平静下来,轻轻揽住了怀里的人。鲜红将黑色衣料浸透,也只是让那颜色看起来更沉了些,方思明狠狠咬了下唇,“早知道这么辛苦……我不要喜欢你了。”
说完,他就畏寒似的发起抖来。血是热的,他的手却是凉的,像龙渊深处的冰水,几乎要生出冰碴来。
“是啊,不要喜欢我了,”眼前的光亮开始飞速消失,洛程晖想紧紧抱着他,恨不得把他和自己融为一体,却又怕碰了他的伤口,只好低头去吻他的前额,大滴的眼泪从顺着睫羽的弧度滚落,颤抖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问,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?嗯?是不是?你不喜欢我了。”
否则,我怎么会……看不见了?
方思明浅浅地呼出一口气,毫无血色的唇张了几次,才终于呵出几个气音来,“是,啊……我,不喜欢,呃,你……再也,不,喜……”
黑暗终于降临,墨色浪潮将那未出口的“欢”字吞没,翻涌着庆祝它的胜利。
“……思明兄?”
“思明兄你说什么?”
“思明兄?”
“……思明?”

(九)
“话说那受了重伤的魔头与其爪牙逃入山中,众义士搜了五日不见其踪,正欲放火烧山将其逼出,忽见得那空中有一道黑影掠出,手持一抹寒光直向义士们袭来——您猜怎么着?竟是那魔头不知用了什么邪淫伎俩,将残躯破体恢复如初!”
“这魔头到底是如何疗伤,那一路跟着他的爪牙又去了哪?”说书人折扇一合,抻长了嗓音吊听众的胃口,“欲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分解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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